摄影局中局。


罗渽民 x 黄旭熙,无差勿上升。





黄旭熙是昨夜离开香港的。


飞机上的空调开得很低,黄旭熙裹着空姐送来的毛毯,只露出短短的一截手臂,捏紧的邀请函却被手汗浸湿了。

他胡乱地在大腿前侧的裤子上磨蹭两下,将潮湿的手掌擦到干燥,这才借着头顶昏黄的阅读灯,仔仔细细地将烂熟于心的邀请词读了一遍。

黑色的印刷体端端正正地印在白纸上,黄旭熙的韩语没退步,可费了极大功夫才将意思啃透了。


这不怪他,信件发自首尔,黄旭熙本以为是尚有联系的朋友寄来的,等看清了邀请人的姓名,嘴巴就成了惊愕的扩音器,几十倍地将他当时的震撼放出去。钱锟的耳膜差点被他震碎,悻悻地揉着被荼毒的耳朵,将黄旭熙差点捏碎的卡片顺过来。他漫不经心地一看,说:“罗渽民啊?”

“吓!对啊。”黄旭熙的第一反应是求助,可他看着满脸茫然的钱锟,迫不得已将话头咽下去。他紧张地用手推了推钱锟的手臂,匆匆地问,“Kun哥,上面说了什么?”

“你不是会韩语吗,眼睛聋啦?”钱锟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,随手将卡片翻到反面,“罗渽民在举办摄影会展,想邀请你去参加。奇怪,大学那会儿可没见着你们有来往,你俩很熟吗?”

不熟。黄旭熙刚想矢口否认,嘴唇却擅作主张,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抿回去。他慌乱又不安,好像原本沉睡的记忆在此刻复苏,沉底的情绪涌上来,将他的心口烧得发烫。黄旭熙含含糊糊地说:“还好,他可能也知道我在做摄影工作吧。”


黄旭熙后来转念想想,罗渽民的确对他不熟,是他做贼心虚,才想到要说谎。


他的胆战心惊在夜里尤为明显,飞机上打了个盹,梦回了大学时代。

罗渽民小他一届,总被人群簇拥着,在同级生里混得风生水起。黄旭熙第一次见他是在摄影社的聚会里,罗渽民坐在包围圈的正中央,他端着冰美式,众人举着冰啤酒。酩酊大醉的学长从不劝他喝酒,黄旭熙感到奇怪,身侧的学姐倚着墙壁,白色的雾从红色的唇里吐出来。她很慢地说:“有意思吧?这样的人总有些特权。”

黄旭熙隔着层次不齐的脑袋,从昏暗的光线里望向罗渽民。罗渽民不知道在看谁,总而言之不是他。旋转灯在他的头顶变色,紫色的光线倾泻而下,在他的头发上淌出流动的光。黄旭熙离他很远,却鬼使神差地记住了罗渽民低头时,刘海跌落,眼下晕出了一片迷蒙的阴影。


黄旭熙从那时就开始捣鼓摄影,偶尔接些外快,偷拍罗渽民的任务就是学姐交给他的。他最开始要拒绝,觉得侵犯罗渽民的隐私权,何况他日后也不向狗仔发展,做这些有损道德的行当折他阳寿。对方软磨硬泡,说临近毕业,想要几张照片私藏。黄旭熙勉强答应,学姐给他三天的期限,黄旭熙说好,便扛起相机,走上了这条让他后悔莫及的不归路。

他与罗渽民的孽缘就是这样开始的,或许罗渽民从不知情。罗渽民的日程极好查询,毕竟蹦迪之王的称号也算实至名归。黄旭熙本想着在他常去的夜店蹲点,可学姐并不买账,说想高价要他的生活照。黄旭熙听不懂这其中区别,学姐给他看她曾经偷偷拍下的照片。

偷拍者小心翼翼,所以这张拍得极其模糊。高挺又瘦削的少年站在教学楼的门口,他好像在打电话,手臂抬起来,将大衣撑开了一道破口,黑白的毛衣露出来,舒服又惬意。黄旭熙看不清他的表情,却没来由地觉得寒冷,他心想,罗渽民似乎与他想象中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。


黄旭熙的小聪明在于不露声色的接近。他的外貌向外界竖立了一道高墙,却又在所需之时成了交友的垫脚石。他打听到罗渽民的课表,从蹭课开始,听着让他昏昏欲睡的授课,在教室的后排偷偷摆弄他的手机。

李马克是他室友,眼见着六点的晨起从一人变成两人,惊得瞪圆了眼珠。李马克本想着随口打趣,说他是不是为了校门口新开张的炒年糕店,被顶着黑眼圈的黄旭熙用书包砸个满怀。李马克乖乖地抱着书包,将鼓出的金鱼眼睛收回去,说:“哎,你是不是去蹭课?”

“没有没有。”黄旭熙连连摇头,企图蒙混过关,“谁会像你一样,一天蹭三个专业的课?”

生命在于学习,李马克说得苦口婆心。黄旭熙的耳朵要磨出茧,醍醐灌顶的效果没有,却在走进教室的瞬间被冷水泼醒:蹦迪的帅哥谁会去上早课?


教室里当然没有罗渽民的身影,黄旭熙垂头丧气地睡了一上午,在喧闹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。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难以接近,所以身旁空出了一圈座位。罗渽民在不经意间闯入了他的视线里,不偏不倚地向他走来,他下意识地抄起手机往衣兜里揣,罗渽民与他擦肩而过,走向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。

黄旭熙猛地大喘气,这才来得及对自己的神经兮兮感到懊恼,他偷偷用余光向罗渽民的身侧瞟去:他坐在了女生的身侧,她面容姣好,被罗渽民的话逗得喜笑颜开,像极了夏季黎明的日出。黄旭熙没来由地想起了学姐有关特权的话题,心里唾弃着渣男,又偷偷将手机的摄像头竖起,为他晃眼的眉目按下了记录的按键。


黄旭熙自以为高明,像古代悄无声息的高手,在罗渽民的身旁当偷拍界的间谍。他也曾得意洋洋地对学姐炫耀,说自己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。

他甚至有意将罗渽民与其他女生同行的照片摆出来,好让她早日脱离名为罗渽民的苦海。学姐只是无声地笑,手指将照片一张一张地划过去。她说,黄旭熙,你真的不太懂暗恋。

“什么是暗恋?”黄旭熙问得懵懂。他以为爱情该是一心一意,你属于我,我属于你,简单而纯粹,不该有患得患失的插曲。

“他像我将醒未醒的梦。”她回答得轻巧,一双眼睛像流动的水波,熄灭了河岸的灯火。


罗渽民是个祸害,黄旭熙草率地下了定论,将学姐的苦恋抛之脑后。他后来觉得自己的脑子开过光,将罗渽民的危险性分析得彻彻底底,却也没逃出这个捯饬得光鲜亮丽的陷阱。


黄旭熙的生活重归正轨,他不再需要拍摄有关罗渽民的照片,却在无意识地留意罗渽民的踪迹。或许是有心关注,所以偶然的巧遇变多,关联性也在悄无声息地递增。罗渽民不久后加入了摄影社,负责介绍的任务恰巧落在了黄旭熙头上。

那次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罗渽民,过去只在无限拉近的镜头里见过。黄旭熙下意识地去观察他的头发,焦糖色的发丝在室内的灯光下没有变色,他的视线往下滑,与罗渽民四目相对。黄旭熙像触电一般躲闪他的眼睛,他分明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,心脏却在他的身体内膨胀,将胸腔撑得满满当当,狂跳的心令他的四肢也发麻。


罗渽民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,好像要将黄旭熙五官的轮廓入画。罗渽民睫毛眨动,眼角的弧度窄下来,笑容是他常用的利刃。他说:“其他人是不是叫你Lucas哥?我是罗渽民。”

我知道。黄旭熙让狂风骤雨停下来,舌头捋顺了,说:“啊是我,不过今天其他人带渽民吧。”

他在罗渽民困惑的眼神中将路过的金道英拉过来,手臂压在他肩膀上,疯狂的挤眉弄眼令莫名其妙的金道英以为他患了眼疾。金道英拍开他的手,问:“今天有其他事情不太方便吗?那我就带Nana熟悉一下吧。”

“Nana是谁?”黄旭熙的反应慢半拍,被后来的罗渽民形容成无知又茫然的大型犬。

金道英沉默了,显然在无声谴责他的村通信息。黄旭熙又去看罗渽民,罗渽民表情平静,却在黄旭熙望来的瞬间嘴角上提。他想了想,说:“我是Nana,拜托哥以后不要认错吧。”


黄旭熙头一次知道自己擅长逃跑,在罗渽民的视野里消失得干干净净。是他心里有鬼,才会刻意避免一切有可能的巧遇。可墨菲定律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,他愈是不想见到罗渽民,罗渽民就越有可能出现在他的五十米开外。

在这种避无可避的状态下,他想要偷看,又想要撤离,眼睛就成了黄旭熙的相机。他的胶卷里没有罗渽民的影像,却在心里按下过无数次快门。


他最后一次拍罗渽民是在一个午后。那天的雨淅淅沥沥的,将黄旭熙的帽衫淋湿了。他抱着相机包,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学楼,恰好与撑着伞的罗渽民擦肩而过了。他本来又想绕着走,罗渽民却没看他,只是往前,这让黄旭熙的闪躲变为了多余。黄旭熙不由自主地停住步伐,在他的身后举起相机,几乎忘却了一切摄影法则,只是为罗渽民抓拍了一张相片。

他后来实习,毕业,从首尔回到香港,举办了他的个人会展。黄旭熙犹犹豫豫,将一张模糊的背影放了上去。那张照片被雨水模糊,雨伞将人物的大衣遮住了大半,与他现在的作品相比稚嫩又粗糙。黄旭熙心想,定是鬼神作祟,才让他多年之后,还要将记忆里的偏爱用最为隐晦的方式传达。


黄旭熙将飞机当成了马里奥,跃过层层的云朵,遇见了名为罗渽民的幸运金币。他刚要一头撞上,就从梦中醒来,不幸地落了枕。


老天戏弄他,总让他做最狼狈的一方。黄旭熙歪着脑袋去摄影会展,在见到罗渽民的瞬间掰正过来。好痛,他心里在流血,笑容从眼底溢出来。罗渽民伸出手,又顿住,最后用手拍了拍黄旭熙的肩膀,笑着说:“还是不要握手了,那样好像已经世俗了的大人。”

“好久没来首尔了。”黄旭熙四处张望,像是要从入口处的通道开始欣赏。他想问近来还好吗?觉得太过亲近;真是不错的会展啊,又觉得太过疏离。黄旭熙望着罗渽民过分漂亮的眉眼,说,“是不是又长大啦?”

“哥当时真的把我当成小孩吗?”罗渽民笑了,或者说是从未换下过笑脸,“哥最近过得好不好?”

“挺好的。”黄旭熙回忆不起什么不好,所以统称为好。他这才有了关心的理由,也有模有样地问他,“你好吗?”


罗渽民没有回答,只是带着他往里走。黄旭熙尴尬地摸了摸鼻尖,将表情整肃到冷清。他看着罗渽民熟络地与业界人士交谈,像他大学时那样,总是十拿九稳的,只做游刃有余的一方。

黄旭熙去看他的作品,总与人相关,却看不清正脸,或许是摄影师刻意模糊,要将意境衬出来。罗渽民问他:“会喜欢吗?”

黄旭熙的意识从照片里抽出来,去看他心里的艺术品,“像个艺术家。”

“哥在戏弄我吧?”罗渽民做出不敢置信的表情,调侃道,“我只是三流的摄影师。”


他们快将长长的走廊走完了,罗渽民的步调忽然放慢,黄旭熙问他:“你不喜欢拍摄人脸吗?”

“不是。”罗渽民没有看他,视线拉长,投射到很远的地方,“我以前拍过,你会见到的。”

黄旭熙的腹稿写了又改,他踩着疑惑前行,终是按捺不住去问:“渽民为什么会邀请我?”

“因为哥是摄影师。”罗渽民给出的答案中规中矩。他的目光停留在悬在墙壁的作品,视线却做了延长线,像是透过无名的模特去看未知的人。最后他侧开脸,聚焦在黄旭熙的眉心,又无边无际地望入他的眼底,“而且,哥有偷拍我吧?”

“……没、没有。”黄旭熙嘴唇打颤,在下一秒抿起。他慌慌张张地要破解四目相对的情形,罗渽民却笑了,这在安静的展览馆里格外分明,也没有人去看他。罗渽民像是要笑到落下眼泪,他抱歉似地捂了下唇角,说:“Lucas哥,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,也不擅长伪装。”


“实在是太明显了,哥这样的陌生面孔出现在教室里,我怎么会没有察觉呢?何况哥的眼神那样明显,就差在我的身上安装跟踪器了——我真的去检查了,哥相信吗?”罗渽民说得轻松,却将黄旭熙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击沉。可他熟视无睹,自顾自地继续叙述,“我差点以为哥要谋杀我呢,还好只是拍照。哥不知道吧,每次镜头对准我的时候,我都知道呢,还有苦恼过用怎样的表情才比较上镜。”


“我本来想要报警,可哥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了。每次小心翼翼地拍完以后,洋洋得意的模样都有看在眼里。”罗渽民陷入回忆,还用手指将嘴角的弧度拉大,要模仿他当时的表情,“我在想,不过是抓拍到我一张不知所谓的照片,会这样开心吗?”


“哥有在某次拍我的背影对吧?Lucas哥太笨了,甚至忘记关掉闪光灯。和哥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在想,怎么过了那么久才重新要偷拍我呢?后来见到哥放出来的那张照片,还不如直接邀请我做哥的模特呢。”


罗渽民一面说,一面拉着呆在原地的黄旭熙向前走。黄旭熙想要挣脱,却发觉桎梏在手臂上的力度太紧了,紧到他的骨头发软。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冲,罗渽民轻轻一拽,将他扯到最后一副作品跟前。黄旭熙抬起眼睛,瞳孔骤缩,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几年前那个雨天。

照片上的人像是他,是捧着相机检查照片的黄旭熙。雨点将他的衣服打湿了,他还无限专注地看向显示屏。

罗渽民温热的手指向下走,牵住了黄旭熙的手心。他的声音平静又克制,说:“不会想到吧,哥?相机里的人也会将镜头对准你。”


罗渽民感知到黄旭熙的手指紧张到勾起来,皮肤紧绷又干燥。他叹了口气,去整理黄旭熙乱糟糟的头发。黄旭熙额前的刘海蜷缩起来,像婴儿柔软的胎发,罗渽民的指节在褐色的发丝上盘旋,如同叉子与意大利面的缠绵。他绕到发根,忽地笑了,说:“Lucas哥,你这样好像小狮子。”

“渽民才是狮子座吧?”黄旭熙从梦中惊醒,睫毛抬起来,将他的视线也拨上去,轻手轻脚地按下了通往罗渽民眼睛的电话号码,又谨慎地将听筒远离,“我的记忆超好吧!”


他在不经意间放大了嘚瑟的音量,罗渽民微不可察地抽动了眼角,又习以为常地与黄旭熙的目光短兵相接。焦距刚好,光圈就位,罗渽民轻而易举地在他的瞳仁里窥得清晰可见的倒影。他下意识地低下头,想要看得再清楚些,大脑在停止运转的途中提出了俗不可耐的问题:“狮子座和水瓶座相配吗?”

“相配。”黄旭熙冻僵的思维回春,回答得斩钉截铁。他探长了脖颈,要去碰罗渽民的鼻尖。可他忘了将呼吸收拢,温热的气息洒往干燥的皮肤,罗渽民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尖,又在亲昵的片刻舒展开来。他笑得好看,眼睛总像柔和的月牙,抹去了弯刀出鞘的寒光,“哥什么时候成了星座专家?”

“没有,这个,这超难说的啊。”黄旭熙如梦初醒,舌头打结,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。他左右找不着合适的措辞,又不肯英语与韩语齐飞,所以说得很慢很慢,几乎是一字一句地,虔诚又认真,“我真的不了解星座,可是,我们试试?”


“我们会很配。”空气沉默三秒,黄旭熙坚定又小声地复述着。他将上扬的尾音按实了,小指也勾住了罗渽民的小指,扣得严丝合缝的,要做幼稚的拉钩,“Nana,星座不重要,我们好重要。”


罗渽民的手指被黄旭熙压得极紧,无法挣脱。是他的表达太笨拙了,与精心设计的求爱相比,像鲁莽的愣头青。可他纯粹而真切,歪打正着地将罗渽民的刁难击得粉碎。这让擅用花言巧语的爱神无所适从,高明的应对决策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,常胜将军也只能败下阵来。

罗渽民将有关对宫星座的理论吞回腹中,几近无奈地想着:他真是我的克星,我的瘟神,又让我想要造访他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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